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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回 不傳傳百變 無敵敵千招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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袁承志睡到次日日上三竿,這才起身。焦宛兒親自捧了盥洗用具和早點進房,袁承志連忙遜謝。洪勝海便在旁服侍。

剛洗好臉,木桑道人拿了棋盤,青青拿著棋子,兩人一齊進來。青青笑道:“貪睡貓,到這時候才起身,道長可等得急壞了,快下棋,快下棋。”袁承志向著她瞧了一眼,忽然一笑。青青笑道:“笑什麽?”袁承志笑道:“道長給你什麽好處?你這般出力幫他找對手。”青青笑道:“道長教了我一套功夫。這功夫啊,可真妙啦。別人向你拳打腳踢,你卻只管跟他捉迷藏,東一溜,西一晃,他再也別想打到你。”

袁承志心裏一動,偷眼看木桑道人時,見他拿了兩顆白子、兩顆黑子,放在棋盤四角,手中拈著一顆黑子,輕輕敲擊棋盤,發出丁丁之聲,嘴角邊露出微笑。本來在華山下棋時,袁承志已要讓木桑一先,後來更加非讓上三子不可,此時卻又平手分先。袁承志心想:“今晚二師哥、二師嫂雨花臺之約,非去不可。瞧二師嫂神氣,只怕不能不動手,我又不能跟他們真打。二師哥號稱神拳無敵,我全力施為,尚且未必能勝,如再相讓,非受重傷不可,真有差池,只怕連命也送了。道長傳授她武功,似乎別有深意。”便道:“下棋倒也可以,可是你得把這套功夫轉教給我。”青青笑道:“好哇,這叫見者有份,你跟我講起黑道上的規矩來啦。”兩人說笑了幾句,承志就陪木桑下棋。此時承志多歷世事,已不似兒時一味好勝,手下自然留情,讓木桑贏得心情大快。

午飯後,袁承志和崔秋山談起別來情由。一個知道闖王勢力大張,不久就要大舉入京;另一個見舊時小友已英武如斯,藝成品立,均覺喜慰。談了一陣,又說到崔希敏和安小慧失金奪金之事。青青不住向承志打手勢,叫他出去。崔秋山笑道:“你小朋友叫你呢,快去吧!”承志臉一紅,不好意思便走。

崔秋山笑著起身走出。青青奔了進來,笑道:“快來,我把道長教的功夫跟你說。他教的時候我壓根兒就不懂。他說:‘你硬記著,將來慢慢兒就懂了。’我怕再過一陣就全給忘了。”當下連比帶畫,把木桑所授的一套絕頂輕功“神行百變”說了出來。

木桑道人輕功與暗器之術天下獨步,這套“神行百變”更是精微奧妙。當年在華山之時,袁承志所學尚淺,無法領會修習,是以沒有傳他。青青武功雖不甚精,但記性極好,人又靈悟,知道木桑傳她是賓,傳承志是主,只不明白為什麽要自己轉言,當時生吞活剝地硬記,這時把口訣、運氣、腳步、身法等項一一照說。只聽得袁承志心花怒放。他習練木桑所傳的輕功已歷多年,這套“神行百變”只不過更加變化奧妙,須以更深內功作為根底,基本道理卻也與以前所學的輕功無別。此時他武學修為大進,一聞要訣,便即領悟。青青有幾處地方沒記清楚,承志一問,她答不上來,便又奔進去問木桑道人。等到二次指點,袁承志已盡行明白,當下在廳中按式練了一遍。

但覺這套輕功轉折滑溜,直似游魚一般,與人動手之際,倘若但求趨避自保,敵人兵刃拳腳萬難及身,這才明白木桑的用意。然他知二師哥武功精絕,當年師父曾說:“你大師哥為人滑稽,不免有點浮躁。二師哥卻木訥深沈,用功尤為紮實。”料想二師哥的功力多半在大師哥之上。這套功夫新練未熟,以之閃避抵擋,只怕未必能成。

他凝思良久,忽然想起師父初授武功之時曾教過一套十段錦,當時自己出盡本事,也摸不到師父一片衣角。木桑道人的“神行百變”功夫雖輕靈已極,但始終躲閃而不含反擊伏著,對方不免無所顧忌,如和本門輕功混合使用,守中含攻,對手便須分力守禦,更具靈效。他在書房中閉目尋思,一招一式地默念。旁人也不去打擾。

到得申牌時分,袁承志已全盤想通,但怕沒有把握,須得試練一番。於是請焦宛兒約了十多位師兄弟,各人提了一大桶水,圍在練武場四周,自己站在中心。打個手勢,各人便用木勺舀水向他亂潑,他躥高伏低,東躲西避,等到十桶水潑完,只右手袖子與左腳上濕了一灘。各人紛紛上前道喜,賀他又練成一項絕技。

木桑道人卻一直在房中呼呼大睡,全不理會。

晚膳過後,袁承志便要去雨花臺赴約。焦公禮、焦宛兒父女想同去解釋,青青要隨伴助陣,袁承志都婉言相卻。青青撅起了嘴很不高興。

承志道:“他們是我師哥師嫂,今晚我只挨打不還手,你瞧著定要生氣,豈不要壞我事?”青青道:“你讓他們三招也就是了,幹嗎老不還手?”承志道:“我要用你教我的功夫,瞧他們打不打得著我。”青青拍手笑道:“那我更要去瞧瞧,親眼看我乖徒兒大顯身手。你怕我得罪你師哥師嫂,我一句話不說就是。”袁承志笑道:“你肯裝啞巴?”青青點頭道:“我不裝,我天生就是啞巴。”承志一笑,只得讓她同去。進去向木桑告辭,只見他向著裏床而睡,叫了幾聲不醒,崔秋山卻自行出門去了。

兩人向焦家借了兩匹健馬,二更時分,已到了雨花臺畔。見四下無人,便下馬相候,等了半個時辰,只見東邊兩人奔近,跟著輕輕兩聲擊掌。袁承志拍掌相應。

一人說道:“袁師叔到了麽?”聽聲音是劉培生。袁承志道:“我在這裏等候師哥師嫂。”眼見劉培生和梅劍和走近,遠處一個女子聲音叫道:“好啊,果然來了!”

語聲剛畢,兩個人影便奔到跟前。青青一驚,心想這兩人來得好快。梅劉二人往外一分,那兩個人影倏地躥出,正是歸辛樹和歸二娘夫婦。遠處又有一個人奔來,袁承志見她身形,知是飛天魔女孫仲君。她功夫可就比師父師娘差得遠了,奔了好一陣才到跟前。她手中抱著個小孩,是歸氏夫婦的孩子。

歸二娘冷冷地道:“袁爺倒是信人,我夫婦還有要事,別耽擱辰光,這就進招吧。”袁承志躬身行禮,恭恭敬敬地道:“小弟今日是向師哥師嫂賠罪來的。小弟折斷師嫂的寶劍,實是事前未知。冒犯之處,還請師哥師嫂瞧在師父面上,大量包容。”歸二娘冷笑道:“你是不是我們師弟,誰也不知,先過了招再說。”袁承志推讓不肯動手。

歸二娘見他一味退縮,心想若非假冒,何必如此膽怯氣餒?忽地左掌提起,斜劈下來。袁承志疾向後仰,掌鋒從鼻尖上急掠而過,心中暗驚:“瞧不出她女流之輩,掌法如此淩厲了得。”歸二娘一擊不中,右拳隨上,使的正是華山派的破玉拳。袁承志對這路拳法研習有素,成竹在胸,當下雙手下垂,緊貼大腿兩側,以示決不還手。身子晃動,使開融會了“神行百變”和十段錦的輕功,在歸二娘拳腳的空隙中穿來插去。歸二娘連發十餘急招,勢如暴風驟雨,都給他側身避開。

歸辛樹在旁瞧得凜然心驚。暗想這少年恁地了得,他的輕功有些確是本門身法,但大半卻又截然不同,莫非這少年是別派奸徒,不知如何,竟偷學了本門的上乘功夫去?當下全神註視,只怕妻子吃虧。

歸二娘見袁承志並不還手,心想你如此輕視於我,叫你知道歸二娘的厲害!雙拳如風,越打越快,她既知對方並不反擊,便把守禦的招數盡數擱下,招招進襲。

袁承志暗暗叫苦。想不到二師嫂將這路破玉拳使得如此勢道淩厲,加之只攻不守,威力更是倍增。心想當真抵擋不住之時,說不得,也只好伸手招架了。

孫仲君見袁承志雙手下垂,任憑師娘出手如何迅捷,始終打不中他一招,越看越惱。斜眼間見青青站在一旁,看得興高采烈,滿臉笑容,當即將小師弟往梅劍和手中一送,拔出長劍縱身而前,向青青胸口刺去。

青青吃了一驚,疾忙側身避開。她受袁承志之囑,此行不帶兵刃,被孫仲君刷刷數劍,逼得手忙腳亂。她武功本就不及,更何況赤手空拳,數招之後,立即危險萬狀。

袁承志聽她驚呼,便想過去救援,但被歸二娘緊緊纏住了無法脫身。

歸辛樹向孫仲君喝道:“別傷人性命。”孫仲君道:“師父,這人是金蛇郎君的兒子。這輕薄少年,正是罪魁禍首。”歸辛樹曾聽江南武林中人說起金蛇郎君心狠手辣,並非善良之輩,也就不言語了。孫仲君見師父已然默許,劍招加緊,白光閃閃,眼見青青便要命喪當地。

袁承志見局勢緊迫,忽地雙腿齊飛,兩手仍是貼在胯側,但兩腿左一腳右一腳,連環六腳,都是快要踢到歸二娘身上時倏地收回,然而已將她逼得連退六步。袁承志就此擺脫,縱身躍起,空中轉身前撲,左手雙指點向孫仲君後心,要奪落她手中長劍。忽聽身旁一聲長嘯,一股勁風猛向腰間襲來。

承志不暇攻敵,先拆來招,右掌勾住來人手腕斜帶,哪知來人絲毫不動,自己卻給他反力推了出去。袁承志自下山以來,從未遇到勁力如此深厚之人,知道必是二師兄出手,不由得心驚:“我原知二師哥武功非同小可,沒料到他身材瘦瘦小小,竟具如此神力。”

他落下地後,身子便如木樁般猛然釘住,毫不搖晃。叫道:“二師哥,小弟得罪!”叫聲未歇,歸辛樹左掌已到身前。袁承志這次有了提防,左肩微側,來掌打空,正是今日學會的“神行百變”身法。

歸辛樹適才跟他一帶一推,已察覺他內勁全是本門混元功,招式可以偷學,內力卻須親傳,只這一推之間,便知他確是師父新收的小徒弟。第二招出手如電,眼見一掌便可打到他肩頭,生怕打傷了他,師父臉上須不好看,手掌將到時潛力斜回,只使了三成力,哪知道對方滑溜異常,在間不容發之際竟爾躲開,不覺也是一驚,喝道:“好快的身法!”拳隨聲落,呼呼數招。他拳法與歸二娘一模一樣,但功力之純,收發之速,實已臻爐火純青之境,袁承志既驚且佩。心想怪不得二師哥享名如此之盛,他幾個徒兒出來,武林中一般好手都對之恭敬異常,原來他手下也當真了得。這時哪裏還敢有絲毫怠忽?“神行百變”的身法初學乍練,尚頗生疏,對付歸二娘綽綽有餘,用來與二師哥過招只怕躲不過他十拳,於是也展開師門所授絕藝,以破玉拳法招架。

二人拳法相同,諸般變化均了然於胸,越打越快,意到即收,未沾先止,可說是熟極而流。袁承志心想:“我在華山跟師父拆招,也不過如此。”但與師父拆招,明知並無兇險,二師哥卻是拳掌沈重,萬萬受不得他一招。雖知青青命在頃刻,竟無餘暇去瞧她一眼,霎時之間,背上冷汗直淋。他急欲去救青青,出招竭盡全力,更不留情,心想:“青弟倘若喪命,就算你是師哥,我也殺了你!”

這邊孫仲君見袁承志讓師父絆住了,心中大喜,劍法更見淩厲。劉培生與梅劍和同時叫道:“師妹不可傷人……”叫聲未歇,孫仲君挺劍猛向青青胸口刺到。青青難以閃避,急向後仰,打個滾逃開。孫仲君反劍橫削,青青急忙低頭,頭巾登被削落,長發四散,下垂披臉。孫仲君見她原來是個女子,一呆之下,挺劍又刺,青青已難閃避。

忽聽得頭頂一個蒼老的聲音喝道:“好狠的女娃子!”樹頂一團黑影直撲下來,起腳將她長劍踢飛。孫仲君大驚,退了兩步,月光下見那人道裝打扮,須眉俱白,擋在青青身前。她與梅、劉二人不知這老道是誰,歸二娘卻認得他是師父的好友木桑道人,便即過來見禮。木桑笑道:“別忙行禮,且瞧他哥兒倆練武。”

歸二娘回頭看丈夫時,只見兩條人影夾著呼呼風聲,打得激烈異常。歸辛樹力勁招沈,袁承志身手快捷。一個熟嫻本門武功,一個兼習三家之長,各擅勝場,難分高下。

袁承志初時掛念青青的安危,甚是焦急,不免分心,待見木桑道人到來相救,這才全神與師兄拆解,招數中形同拼命的狠辣之勁,卻也收了。兩人越鬥越緊,本門的伏虎掌、劈石拳、破玉拳、混元掌等等上乘功夫全都使上了。袁承志畢竟功力較淺,修習沒歸辛樹之久,鬥到近千招時,便漸落下風。

歸二娘見丈夫越來越攻多守少,心中暗喜。但見袁承志本門功夫如此純熟,也已毫不懷疑他確是師弟,於他拳術造詣之精,也不禁暗暗佩服。

又拆得數十招,袁承志突然拳法一變,身形便如水蛇般游走不定。這是金蛇郎君手創的“金蛇游身掌”,系從水蛇在水中游動的身法中所悟出。不過這套掌法中所有陰毒擊敵的招數,袁承志此時都舍棄不用,卻加上“神行百變”和“十段錦”輕功。但見他倏進倏退,忽東忽西,旁觀各人眼都花了。歸辛樹拳法雖高,卻也看不明白他的身法,竟無下手之處,不由得焦躁:“我號稱神拳無敵,可是跟這個小師弟已拆了一千招以上,兀自奈何他不得。我這個外號,可有點名不副實了。”

袁承志橫趨斜行,正自急繞圈子,歸辛樹忽地跳開,叫道:“且住!”袁承志疾忙站定,說道:“是!”心想:“他打我不到,雙方就算平手。各人顧住面子,也就算了。”

卻見歸辛樹向空中一揖,說道:“師父,你老人家也來啦。”袁承志吃了一驚,只見大樹上連續縱下四人,當先一人正是恩師穆人清。

袁承志大喜,搶上拜倒,站起身來時,見師父身後是崔秋山和大師兄銅筆鐵算盤黃真,最後一人竟是啞巴。

袁承志忽遇恩師故人,欣喜異常,和啞巴打了幾個手勢。心想自己終究閱歷太淺,只顧跟二師哥過招,沒留神四下情勢,要是樹上躲著的不是師父而是敵人,勢不免要中暗算?二師哥卻眼觀六路,耳聽八方,江湖上大行家畢竟不同,不由得心中欽佩。

穆人清摸摸袁承志的頭頂,微笑道:“你大師哥說了你在浙江衢州的事,做得不錯。”隨即臉色一沈,道:“少年人為什麽不敬尊長,跟師哥、師嫂打起架來?”袁承志低頭道:“是弟子不是,下次決計不敢啦。”走過去向歸辛樹夫婦連作了兩個揖,躬身說道:“小弟向師哥師嫂請罪。”

歸二娘性子直爽,對穆人清道:“師父,你倒不必怪師弟動手,那是我們夫婦逼他的。我們怪他用別派武功,折辱這幾個不成器的徒弟。”說著向梅劍和等三人一指。

穆人清道:“說到門戶之見,我倒看得很淡。餵,劍和,過來,我問你,你袁師叔跟師兄動手,是他不好。你們三人卻怎麽又跟師叔過招了?咱們門中的尊卑之分,大家都不管了麽?”梅劍和在師祖面前不敢隱瞞,便把閔子華尋仇的經過,原原本本說了。提到孫仲君斷人臂膀之事,只說“跟焦公禮的一名徒弟動了手”,就此輕描淡寫的一言帶過。他言語中所著重的,卻是袁承志踩斷了歸二娘賜給孫仲君的長劍。

青青忍不住插口道:“老師父,這位飛天魔女孫姑娘,好沒來由的,一劍就把人家一條臂膀斬了下來。那個人只不過奉師父之命送封信來請客,老老實實的,手無寸鐵。袁大哥說,他華山派門人不能濫傷無辜,他既見到了,若是不管,要給師父責罰的,無可奈何,只得出頭管上這樁事。他說無意中得罪了師哥、師嫂,心裏難過得很,可又沒法子。”她知袁承志不擅言辭,且不肯為自己聲辯,一切都代他說了,低聲對承志道:“啞巴說話了,對不起。”

穆人清臉如嚴霜,問道:“真的麽?”歸氏夫婦不知此事,望著孫仲君。梅劍和低聲道:“師祖爺爺,孫師妹當時認定他是壞人,是以下手沒容情,而今已很是後悔,請師祖饒恕。”

穆人清大怒,喝道:“咱們華山派最大的戒律是不可濫傷無辜。辛樹,你收這徒兒之時,有沒教訓過她?”

歸辛樹從來沒見過師父氣得如此厲害,急忙跪倒,說道:“弟子失於教誨,是弟子不是。請師父息怒,弟子一定好好責罰她。”歸二娘、梅、劉、孫四人忙都跟著跪在歸辛樹之後。穆人清怒氣不息,罵袁承志道:“你見了這事,怎麽折斷了她的劍就算了事?怎麽不把她的臂膀也砍下來?咱們不正自己門風,豈不被江湖上的朋友們恥笑?”

袁承志跪下磕頭,說道:“是,是,弟子處置得不對。”

穆人清道:“這女娃兒,”說著向青青一指,對孫仲君道:“又犯了什麽十惡不赦的惡行,你卻連使九下狠招殺招,非取她性命不可?你過來。”

孫仲君嚇得魂不附體,哪敢過去?伏在地下連連磕頭,說道:“徒孫只道她是男人,是個輕薄之徒……”

穆人清怒道:“你削下她帽子,已見到她是女子了,卻仍下毒手。再說,是男人就可濫殺嗎?單憑你‘飛天魔女’這四字外號,就可想見你平素為人。你不過來嗎?”歸二娘知道師父要將她點成廢人,卸去全身武功,只得磕頭求道:“師父你老人家請息怒,弟子回去,一定將她重重責打。”穆人清道:“你砍下她的肩膀,明兒擡到焦家去求情賠罪。”歸二娘不敢做聲。袁承志道:“徒兒已向焦家賠過罪,還幫了他們一個大忙,救了他們幫主性命,又應承傳授一門武功給那人,因此焦家這邊是沒事了。”穆人清哼了聲,道:“木桑道兄幸虧不是外人,否則真叫他笑死啦。究竟是他聰明,吃了本門中不肖子弟的虧,一生不收徒弟,免得丟臉嘔氣。都起來吧!”眾人便都站起。

穆人清向孫仲君一瞪眼,孫仲君嚇得又跪了下來。穆人清道:“拿劍過來。”孫仲君心怦怦亂跳,只得雙手捧劍過頂獻上。

穆人清抓住劍柄,微微一抖,孫仲君只覺左手一痛,鮮血直流,原來一根小指已給削落。穆人清再將劍一抖,長劍斷為兩截,喝道:“從今而後,不許你再用劍。”孫仲君忍痛答道:“是。徒孫知錯了。”她又羞又驚,流下淚來。

歸二娘撕下衣角,給她包裹傷處,低聲道:“好啦,師祖不會再罰你啦。”

梅劍和見師祖隨手一抖,長劍立斷,這才知袁承志接連震斷他手中長劍,確是本門功夫。心想原來本門武術如此精妙,我只學得一點兒皮毛,便在外面耀武揚威,想起過去的狂妄傲慢,甚是惶恐慚愧,又怕師祖見責,不禁汗流浹背。

穆人清狠狠瞪了他一眼,卻不言語,轉頭對袁承志道:“你答允傳授人家功夫,可得好好地教。你教什麽呀?”袁承志臉上一紅,道:“弟子未得師父允準,不敢將本門武功妄授別人,只想傳他一套獨臂刀法。那是弟子無意中學來的雜學。”

穆人清道:“你的雜學也太多了一點呀,剛才見你和你二師哥過招,好似用上了木桑道長的‘神行百變’功夫。有這位棋友一力相幫,二師哥自然是奈何你不得了。”說罷呵呵大笑。木桑道人笑道:“承志,你敢不敢跟你師父撒謊?”承志道:“弟子不敢。”木桑道:“好,我問你,自從離開華山之後,我有沒有親手傳授過你武功?聽著,我有沒親手傳授?”承志這才會意,木桑所以要青青轉授,原來是怕師父及二師哥見怪。這位道長機靈多智,一切早在他料中,於是答道:“在華山之上,道長傳過不少功夫,弟子一直感激萬分,自下華山之後,道長沒親手教過我武功,這次見面,就只下過兩盤棋。”又想:“這話雖非謊言,畢竟意在欺瞞,至少是存心取巧。但這時明言,二師哥必定會對道長見怪,待會背著二師哥,須得向師父稟明實情。”

木桑笑道:“這就是了,你再跟師兄練過。我以前教過你的武功,一招都不許用。”袁承志道:“二師哥號稱神拳無敵,果然名不虛傳。弟子本已抵擋不住,只有躲閃避讓,正要認輸,請二師哥停手,哪知他已見到了師父。一過招,弟子就再沒能顧到旁的地方。”穆人清笑道:“好啦,好啦。道長既要你們練,獻一下醜又怕怎的?”

袁承志無奈,只得走近向歸辛樹一揖,躬身說道:“請二師哥指教。”歸辛樹拱手道:“好說。”轉頭對穆人清道:“我們錯了請師父指點。”兩人重又放對。

這一番比試,和剛才又不相同。歸辛樹在木桑道人、師父、大師兄及眾徒弟之前哪能丟臉?只見他攻時迅如雷霆,守時凝若山岳,名家身手,果真不凡。袁承志也是有攻有守,所使的全是師門絕技,拆了一百餘招,兩人拳法中絲毫不見破綻。

穆人清與木桑在一旁撚須微笑。木桑笑道:“真是明師門中出高徒,強將手下無弱兵。看了你這兩位賢徒,我老道又有點眼紅,後悔當年不好好教幾個徒兒了。”說話之間,兩人又拆了數十招。

歸辛樹久鬥不下,漸漸加重勁力,攻勢頓驟。袁承志尋思,打到這時,我該當相讓一招了。但歸辛樹招招厲害異常,只要招架不出全力,立即身受重傷,要讓他一招,實是大大的難事。鬥到分際,忽想:“聽師父剛才語氣,對我貪多務得,研習別派雜學,似乎不大讚可。先前我單使本門拳法,數百招後便居劣勢,直至用上了木桑道長與金蛇郎君的功夫,才稍微占了一點上風。現下又單使本門武功,仍只能以下風之勢打成平手,這豈不是說別派武功勝過本門功夫了?我得以別派武功輸了給他。道長不許我用他所傳的功夫,我便使金蛇郎君的武功。”當下拳招忽變,使的是一套“金蛇制鶴拳”。

歸辛樹見招拆招,攻勢絲毫不緩。袁承志突然連續四記怪招,歸辛樹吃了一驚,回拳自保。袁承志緩了一口氣,運氣於背。歸辛樹見他後心突然露出空隙,見虛即入,武家本性,此時更不思索,發掌撲擊對方背心。袁承志早已有備,身子向前一撲,跌出四五步,回身說道:“小弟輸了。”歸辛樹一掌既出,便即懊悔,只怕師弟要受重傷,忙搶上去扶,哪知他茫然未覺,甚是驚疑。原來袁承志既已先運氣於背,乘勢前撲時再消去了對方大半掌力,又有木桑所賜的金絲背心保護,雖然背上一陣劇痛,卻未受傷。

袁承志回過身來,眾人見他長衣後心裂成碎片,一陣風過去,衣片隨風飛舞。青青極為關心,忙奔過來問道:“不礙事嗎?”袁承志道:“你放心。”

穆人清向歸辛樹道:“你功夫確有精進,但這一招使得太狠,你知道麽?”歸辛樹道:“是,袁師弟武功了得,弟子很是佩服。”穆人清道:“他本門功力是不及你精純,還差著這麽一大截。”頓了一頓,說道:“前些時候曾聽人說,你們夫婦縱容徒弟,在外面招搖得很厲害。我本來想你妻子雖然不大明白事理,你還不是那樣的人,但瞧你剛才這樣對付自己師弟,哼!”歸辛樹低下了頭,道:“弟子知錯了。”木桑道:“比武過招,下手誰也不能容情,反正承志又沒受傷,你這老兒還說什麽的?”穆人清這才不言語了。

歸辛樹夫婦成名已久,隱然是江南武林領袖,這次給師父當眾責罵,雖因師恩深重,於師父並無怨懟之意,對袁承志卻更懷恨。歸辛樹明知師弟有意讓招,但受了師父責罵,卻也不領他的情。

穆人清道:“闖王今秋要大舉起事,你們招集門人,立即著手聯絡江南武林豪傑,一待闖王義旗南下,便即揭竿響應。”歸辛樹夫婦齊聲應道:“是。”穆人清眼望歸辛樹,臉色漸轉慈和,溫言道:“辛樹,你莫說我偏愛小徒弟。你年紀雖已不小,在我心中,你仍與當年初上華山時的小徒弟一般無異。”歸辛樹低下頭來,心中一陣溫暖,說道:“是,弟子心中也決沒說師父偏心。”穆人清道:“你性子向來耿直,三十年來專心練武,旁的事情更是什麽也不多想。可是天下的事情,並非單憑武功高強便可辦得了的。遇上了大事,更須細思前因後果,不可輕信人言。”歸辛樹道:“是,弟子牢牢記住師父的教訓。”

穆人清對袁承志道:“你和你這小朋友動身去北京,打探朝廷動靜。但不可打草驚蛇,也不能傷害皇帝和朝中權要,若是訪到重大消息,就去陜西報信。”袁承志答應了。

穆人清道:“我今晚要去見七十二島盟主鄭起雲和清涼寺的十力大師。聽說十力大師剛接到五臺山清涼寺住持法旨,派他接任河南南陽清涼下院的住持,一來向他道喜,二來要跟他商量河南武林中的事情。道兄,你要去哪裏?”木桑笑道:“你們是仁人義士,憂國為民,整天忙得馬不停蹄。貧道卻是閑雲野鶴,我想耽擱你小徒弟幾天功夫,成麽?”穆人清笑道:“反正他應承教人家武功,在南京總得還有幾天逗留。你們多下幾盤棋吧。你還有多少本事,棋道武功,索性一股腦兒傳了他吧。”

木桑卻似意興闌珊,黯然道:“這次下了這幾局棋,也不知道以後是不是還有得下。”穆人清一愕,道:“道兄何出此言?眼下民怨如沸,闖王大事指日可成。將來四海宴安,天下太平,眾百姓安居樂業,咱們無事可為。別說承志,連我也可天天陪你下棋。”

木桑搖頭道:“未必,未必!舊劫打完,新劫又生,局中既有白子黑子,這劫就循環不盡。”穆人清笑道:“多日不見,道兄悟道更深。我們俗人,這些玄機可就不懂了。”哈哈一笑,拱手道別。黃真和崔秋山都跟了過去。

那啞巴卻大打手勢,要和袁承志在一起。穆人清點頭允可,笑道:“好吧,你記掛你的小朋友,就跟著他吧。”啞巴大喜,奔過來將承志抱起,將他擲向空中,落下時伸手接住,那是承志幼時他二人在華山常幹的玩意,此時承志身軀已重,但啞巴神力驚人,仍將他擲得高高的。青青嚇了一跳,月光下見他臉有喜色,才知他並無惡意。

啞巴跟著從背上包袱中抽出一柄劍來,交給袁承志,正是那柄金蛇劍。原來他上次隨袁承志進入山洞插回金蛇劍,此次離山,見穆人清示意要去和袁承志相會,心想山上無人,這把寶劍可別讓人偷了去,於是進洞去拔了出來,藏在包袱,卻連穆人清也不知道。袁承志心想:“此劍是青弟父親的遺物,我暫且收著使用,日後我傳她金蛇劍法,再將這劍歸還給她。”青青拿過劍來觀看,想到父親母親,心中難過。

袁承志與師父剛見面又要分手,很戀戀不舍。穆人清笑道:“你很好,我很歡喜,不枉大家教了你一場。”袍袖一拂,已隱沒入黑暗。歸辛樹夫婦拱手相送,待師父及大師兄走得不見,向木桑躬身一揖,一言不發,抱了孩子,帶領三個徒弟就走。

木桑向袁承志道:“他們已對你心中懷恨,這兩人功夫挺厲害,日後遇上可要小心。”袁承志點頭答應。無端端得罪了二師兄,心頭郁郁,回到焦家,倒頭便睡。

第二日剛起身,青青大叫大嚷地進來,捧著個木制的拜盒,笑道:“你猜是什麽?”袁承志兀自提不起興致,道:“有客人來麽?”青青揭開盒蓋,滿臉笑容,如花盛開。

只見盒中一張大紅帖子,寫著“愚教弟閔子華拜”幾個大字。青青拿起帖子,下面是一張房契,一張屋裏家具器物的清單。袁承志見閔子華遵守諾言,將宅子送來,很過意不去,忙換了長袍過去道謝。哪知閔宅中人已盡數走了,只留下兩個下人在四處打掃。袁承志一問,說是閔二爺一早就帶同家人朋友走了,去什麽地方卻不知道。

袁承志和青青取出金蛇郎君遺圖與房子對看,見屋中通道房舍雖有不少更動,但大局間架,若合符節。兩人大喜,知道這座“魏國公賜第”果然便是圖中所指,按著圖上藏寶記號尋索,原來是在後花園的一間柴房之中。

這天下午,焦宛兒派了人來幫同打掃布置,還撥了兩名婢女服侍青青,其他廚子、門公、花匠、侍仆、更夫、馬夫一應俱全,洪勝海便做了總管。袁承志道:“這位焦姑娘年紀輕輕,想得倒真周到。”青青抿嘴笑道:“若能請得到她來這大宅子親主家務,那就更加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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